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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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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存在的散文

还记得小时候跟小伙伴们玩的情形。在一群小伙伴中,我年龄最小,却最有主见,无论是玩家家还是玩打仗,都是我分配角色。我一向是有私心的,比如,玩家家我必分配自己当医生,这样我就可以背着用小书包假充的医药箱神气地到各家给人看病。为了使玩的过家家更逼真,在“医生”看病时还需露出小屁股被人用假针管扎上一下,而我既然是医生,就只有给人打针的份儿,就能免去屁股被人看的尴尬。玩打仗的时候,我就是手握小红旗的裁判,这活儿也是这个游戏中最轻松的一角。这样的次数多了,就有一些小伙伴心理不平衡了。在又一次的玩耍中,有人就直说:“神气什么呀!还不是捡来的没人要的孩子!”这话正好被她母亲听见,她母亲竟然也附和着说:“就是呢!你就是你娘捡来的,你是蛤蟆掌的。”这话让幼小的我知道了我跟人不一样,但我还弄不清它真实的含义,只记得当时我就回家去问奶奶和母亲,奶奶和母亲当然矢口否认。

就从那一次,小伙伴们似乎找到了降服我的法宝,只要我一占上风,他们就会用“捡来的孩子,蛤蟆掌的”,来攻击我。从此,我怕“捡来的孩子、蛤蟆掌”这些字眼。

在村子中央有一个四周用石头砌的小池子,是全村人用来洗衣服的地方,每天池子四周都黑压压地围满了洗衣服的人。那一年,我七岁,看着她们在水盆里揉搓的白沫子一堆堆的,像大棉花、大气球,我手就痒痒了,也连忙去家里取了自己的小褂子和小手帕,也像大人一样蹲在小池边神气地洗着。看着肥皂升起的泡泡,再伸到水里一摆一摆的,心里的欢快真是流淌不止。只听一个大人说起什么抱养的事,说着说着她们就说到了我,只听在前面的一个人说:“人小心不小,你们别让她回家跟大人学嘴了。”本来前面的人说时,我还勉强忍着,假装不知道,当这个人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时,我实在不能再装着没听见了,就红着脸、流着泪回家了。从此,“我是抱养的”这个定语就像一条贴在我身上的甩不掉的符,可以被任何人随意念动,而我总是那么痛,来自心底的深深的痛。

很小时就记得有一个穿得干干净净的跟母亲年龄相仿的女人常常来,每次来,奶奶都打发我去邻居家吃饭,好像故意让我回避她似的,直到她离开,奶奶才把我从邻居家叫回来。印象中,她每年都要来几次。慢慢地,我发现,她的每一次到来竟然都会留给我一个伤疤。每次她离开后,就会有好事的邻居或者比我大的孩子笑嘻嘻地问我:“哈,小梅,那个来你家的女人是谁?是你亲娘吧?”这羞辱会立即让我的脸烧起来,红到耳朵根,连耳朵都是热辣辣的。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糕点,那是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上的,生母带来的糕点,我硬是不吃,看着弟弟妹妹们吃,我宁愿背地里咽口水,也不想放下自尊——在我看来,吃那个给我带来伤痛的人的东西就是没心没肺。

生母在我的记忆里就像一把扎人的蒺藜,每每翻出,心就悸动。从我记事到二十岁的十多年中,关于生母,关于我的身世,对我来说,就像一块伤,总是小心翼翼地捂着、盖着,生怕一不小心被人揭开。

我孤独,我怕羞,可是,我的特殊的身世却又像一块试金石,检验着那些善良、真诚、又能为人着想的真朋友。所以,在我少年时结交的朋友,几乎都成为终身朋友,我心里感念她们,觉得是她们不嫌弃我是“捡来的孩子”,所以,我要用自己最真的心去爱她们,去竭尽全力帮助她们中需要帮助的人。

家里到学校有三里的路程,为了不影响上早自习,每天天上还挂满星星就得早早吃过饭去上学,中午回来已经近一点了,每天中午回来饿着肚子的样子情形可想而知。

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我十一岁。当我跟同学们一起饿得前心贴后背,气喘吁吁地回到家,本想很快狼吞虎咽一碗米饭或者面条。但我看到的却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她——我的生母,她见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立刻笑着站起来,亲热地说:“小梅,你回来了?快,快来吃饭!”说着就把她手上的还没来得及吃的鸡蛋面条往我手里送。不知怎么,我却立时蓄满两眼憋屈的泪水。狠狠地挣脱她的手,跺着脚,吼叫着:“你滚!你来我家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以后我再也不要见到你!”,然后,我大声地哭着跑出去,径直上学去了。

那以后的几年,她再也没来过。

十五岁生日那天,她又来了。手里拿了一大串用红头绳穿着的铜钱,说是给我延锁,所谓延锁,其实是我们当地的一个风俗,就是为了孩子好养,或者为了表示对孩子的娇养,孩子小时候就让他认神灵做干娘,以求庇佑。具体做法就是弄一根红头绳穿上铜钱,在所认干娘神灵的脖子上挂一下,让孩子磕一个头,再取下锁戴在孩子的脖子上,这认干娘的仪式就算完了。这锁在孩子生日时戴一天就取下来再戴回孩子的.神灵干娘脖子上,之后,每到孩子生日,都按老规矩办,直到孩子十五岁,由孩子的母亲陪同孩子再磕过头后全部取下来做成红腰带,让孩子系上,这就标志着孩子是成人了。

由于我的拒不配合,仪式没能按正常的程序办。只是生母匆匆地磕头、祷告、拜谢神灵保佑她女儿,之后,连饭也没吃就走了。

十五岁以前,我对生母是排斥、反感,甚至是厌恶、憎恨的。

由于被那些好事的村人和不怀好意的小伙伴打击、讽刺,说真的,我在心里不知多少次地恼恨她为了要男孩把我抛弃。我甚至偷偷地哭了不知多少次,我想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我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可是,既然你们把我带来,又不要我,还不如一出生就把我弄死。免得让我被人讽刺、挖苦。

有一次大姑姑跟我说起小时候我被生母“抢走”的事,让我又重新思考、审视我的生母和他们对我的感情。

姑姑说,还是我刚抱来几个月时,生母千打听万寻觅才找到了我家,到我家她说想抱抱我,母亲就让她抱着,结果,她趁家里人在厨房忙活着给她做饭之际,竟然抱着我跑了。家里人慌了,发动本家的老少全部出动。后来在距村子一里之外的一个寺庙前面的一块大石头上找到了她。原来,心急火燎的她竟然迷路了,到处乱闯,直到没有路可走,才抱着我坐在石头上流泪。姑姑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心里怎样的感动,但心里还是动了一下。

随着时光的流逝,年龄的增长,对人生,对世事有了新的认识,新的看法,新的思考,也体会到了各种各样的感情,我开始试着去理解生母。

二十岁那年,我接到生父生病的消息,毫不犹豫奔过去。

当我第一次站到我的出生地,当我第一次面对生母的一家。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诉说,我知道了我是被村干部抢走的,那时的我已经五个月。生母说,整整洗了一个冬天的尿布,刚春暖花开,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人抢走了,抢走了……她喃喃着,脸上是那黯然、失落、掺杂着很痛的那种表情。当她说到我是三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也是最爱笑、最爱蹦、最乖的一个时,脸上的神情又焕发了光彩。她说,我刚能直着身子就常常把我放到木制的轿子里,她去忙那永远也忙不完的活儿,我就一个人在轿子里面看到小鸡笑,看到小鸟飞过笑,看到什么都笑,手舞足蹈的,蹦跳个不停。她说,当村干部说必须抱走一个时,生母首先想的是让抱走我二姐,但是二姐已经五岁了,抱着她的腿嚎叫:“娘!别不要我!我听话,我帮你干活儿。”小脸上的泪哟,流得哗哗的。最后,村干部去了好几个人,一边拦截着家人,一边把我快速地抱到公社的车上。

那以后,生母神智就有点不清楚了,每天抱着曾经包过我的小棉被,我的衣服,甚至我用过的尿布,一个人喃喃自语:“三妞,我的可爱的宝贝,你在哪儿?”直到两年后,我弟弟出生,她才慢慢好起来。

人到中年,我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那种爱女被夺后撕心裂肺的痛,才感受到生母那种来自骨子里的绝望的、痛哭的、无畏的,甚至带着点凛然的母爱,是那么汹汹涌涌,浩浩荡荡,成为在我后来的人生中,一次又一次漫过我心中的暖流。

生母,你是永远存在我心里的爱,我永远是你的女儿——三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