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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林的怀念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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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失去那几棵大白杨的那年,我不过是七八岁的光景,还不明白几棵树到底是一笔多大的财产,对我们这个九口之家会有多大影响。只记得那场雪来的很突然,一觉醒来,村庄已被白色覆盖,茫茫无边。一脚陷进去,会踩出没过脚脖的雪窝。父亲叫上了左邻右舍的几个壮汉,我稀里糊涂又兴奋地夹在他们中间。他们在我家自留地里停下来,在沟边转过来转过去,像是在研究什么。随后他们一致朝北方走,追赶着还没有被大雪完全填平的脚印。每个人都大步流星,鼻孔里喷出一团团白雾,像即将上战场的战马。我几乎是在奔跑,很快跑出了一身汗,脸上发烧,真是一次难忘的壮举。在与另一个村庄交界的小路边,他们齐刷刷地停下来,父亲俨然是他们的指挥官,拿根树枝指着重重叠叠的脚印说:“已经辨不清了”,就又领着他们往家里走。

白杨林的怀念散文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一场罪大恶极的偷盗,被洁白的雪大手一挥就给抹平了。

可是,我们的大白杨就这么没了,在我们全家人的心里留下一道冰冷的印痕。后来我是多么的怀念它们。怀念它们挺拔的树干,巨伞般的树冠。阳光下,它们投下浓郁的树影;秋风里,它们与芦花共舞。我和童年的玩伴,曾在这里拾麦穗,割羊草,玩蚂蚁上树和吊死鬼。我们用春天的苇叶折成苇笛,悠悠的笛声乘风插上翅膀,飞的很高很高,那时觉得,飞的最高就到了大白杨的树梢了吧。

它们是这块田畴上最高最显眼的树,高过村里任一家房顶,是绿色中的伟男。木秀于林,嫉妒的不止是风。

人类的手段比风要高明的多,更斩钉截铁,理由也更冠冕堂皇。在这个急于“创造”的时代,任何“破坏”都是合情合理的。

这回是我儿子七八岁的光景。大概世事都有个轮回,多数都是寂寞无声的,少数则会作下标记,像钉子一样钉在你的记忆里。早晨送他上学时,三排东西走向和一排南北走向的白杨树还高高挺立,五月初的新叶大如手掌,油光发亮,树下是凉意犹存的树荫,空中是叶子“刷刷”相擦的声响。如果此时你还没感到生活的幸福,时光的美好,真不知道你的心里会有多灰暗。要说的是,中午放学后世界一下子变了样。白杨树一棵也没有幸存,全部缺胳膊少腿地横陈在地上,树叶树枝乱七八糟到处都是,被截的切面上有树液流出来,凝成珠状,黏黏地沾着,这难道是它们身体里流出的血液?这会儿是我心里泛起莫名的灰暗,尽管阳光明媚如昨。

这里是不折不扣的良田沃野,几年前被征为“准”建筑地,几大车的石头在中心盘踞,昭示着一种威力。石头以东,不知何时栽上了对老百姓来说不顶吃也不顶喝的牡丹花。据我回忆,那片牡丹始终不够国色天香,总是皱皱巴巴的,没有自信可言。石头以西,农人不舍得撂下土地,冒着随时被铲除的'危险,撒下了大片的油菜籽。来年花开的时候,蜂围蝶阵,金海起浪,前来踏青的人络绎不绝。靠近大路的地方,有瓜农整出了一块瓜田,田里兼种向日葵。这种对空间层次的充分利用,可谓一举两得,既提高了瓜农对土地的利用率,增加了收入,又可让买瓜之人同时赏花。一大早,露水还深着呢,他早已在白杨树下整整齐齐地码好了色香俱佳的甜瓜,来的人不用讲价,信得过,瓜好吃。还可以自己到地里摘,即使不摘也可以到瓜地里转转。我就曾在稀疏的瓜叶间采回一把银枝菜,回家烧稀饭喝,好比是瓜农的免费馈赠。想想那真是一段甘美的日子。

那些成行排列的大白杨,简直就是这块土地的护卫队,为它们挡风遮尘,免除车辆和行人的践踏。杨树林下是恣意生长的野花野草。吹着喇叭的附苗秧,举着酒杯的萋萋芽,满天星似的荠菜花,优雅端庄的豆瓣菜,清香满手的黄瓜味,向往飞翔的蒲公英。恨当初没有一一做下标本,更多的花儿我都想不起来了。可见记忆有时也会负人心。至于那些小草——尽管它们的队伍很庞大,但还是被冠以了“小”字——想怎么长就怎么长,这里是它们的天地。

但它们终究也没有长久,大白杨没有保护好它们,自命不保,何敢奢谈奉献。

儿子玩得正酣,他把睡倒的树干当马骑,把树枝当做大刀长矛,驭马的长鞭。面对失去,我们往往不如一个孩子。

最近一次面对白杨林的消失,是在今年盛夏。说是“面对”,其实只能算是劫后余想。这一片白杨在与我家一路之隔的校园内。占地约四五亩,四四方方。所有的树犹如一母同胞,棵棵都能称的上栋梁。虽然不是我从职的学校,但因为这片白杨,我是这里的常客。我的好友一家颇以之为骄傲,说这是学校之肺,是学校的根是文化的韵。雪落寒冬的时候,我们在这里打雪仗,团雪球,把一片安静之地闹腾地笑语喧哗,琼花飞乱。最美的还数深秋。杨树叶子在不知不觉中就变黄了,如蝴蝶在空中飞舞,飘落在树丛间足有尺把厚,踩上去软绵绵的,像金叶子铺成的地毯。朋友把照片传给我,那满眼的金黄啊,我说“片片都是跌落的思念”,我为什么说是思念呢?这分明是人间的大爱,生命的绝唱。

与杨树林隔着一条水沟,是一片草场,草场的东北角有好大一片荻花。月光下,荻花过人头,白色的荻花如云似雪,是抒发情怀的好景致,也是谈情说爱的好去处。远望去,黑黢黢的白杨林像一座山,风从那边吹过来。风、花、雪、月,哪一样不是空灵之物,却都被凡间给歪曲了。有人告诫我,昵称起的再美,也不能用“风花雪月”,我很不以为然。

你一点都不用怀疑我的吃惊,我听见自己的心“通”的一声,像什么东西落地又被重重地弹了回来。他们的动作实在干净利索,只留下坦露着年轮的树墩还大义凌然地朝着天空。

而天空,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