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镇的抒情散文

爸爸一直坚持认为我是个不恋家的孩子，因为17岁第一次出远门的时候，我兴高采烈、欢呼雀跃，丝毫没有忧郁和恐惧。站台上妈妈哭红了双眼，我佯装不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实际上我是很为妈妈的失态感到好笑。在那些漫长的暑假里，我拒绝回家，我更乐意把自己抛在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独自游荡。我顶着烈日挨家挨户地推销一种新出的果汁，大街小巷地散发产品宣传单，或者在一家所谓的咨询台用娇滴滴的声音赚人家的电话费，然后用挣来的钱买那些我心仪已久的东西。当然，没过多久，那些东西就渐次被扔进了垃圾箱。可我依旧很快乐，远离了家的束缚，我快乐得像一只鸟儿。

早在爸爸知道以前，我就清楚自己不是个安分的人。小镇简单而寒碜，横竖交错仅有的两条街是她全部的资本。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按部就班着，十几年来没有一点儿变化。她的'朝霞和落日让我厌倦，更让我厌倦的是小镇里无处不在的嘘长道短，邻居的一对夫妻吵架，第二天会在人们的舌尖上被炒得色彩斑斓。简单的小镇承载不下我日渐膨胀的秘密，我像一只贮满了气的气球，离开脚下的土地就是我唯一的目标。我渴望飞到遥不可及的地方去。只是，那时候我从未意识到，精疲力竭的气球会在某个高度爆炸，她会在来不及叹息的瞬间粉身碎骨。

20岁以后的小镇日渐变了模样。我找不到她的书店和申影院，当初流连过的小溪也无影无踪。街道侵吞了从前的老房子和附近的农田，琳琅满目的商店像爸妈的白发一样多了起来。小镇对我也感到陌生，她认不出涂了口红的我，在她的相册里我正当十七，还梳两个小辫子。而实际上，我正在一个她不认识的地方生活。我的工作不停地换，有时候是工作对我不满意，有时候是我对工作不满意，值得庆幸的是大多数时候还是我对工作不满意。我常常搞不清我应该做什么，所以我就尝试着做所有能做的事，然后我又辞了所有能辞的事。我的房子每年要换至少两次，或者是因为那里噪音太大，或者是角落里的蟑螂太多。在该恋爱的季节我和别人一样恋爱，在该分手的季节我和别人一样分手，没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因为根本就不需要，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甚至我们彼此。

四季在城市里丢失了她的特征，我通过人们的服饰来辨认季节的轮回，可后来长筒袜和高领衫终于把我弄糊涂了。它们无时不在，充斥着四季的橱窗，永远醒目。只要高兴，女士们就会在七月冒着长痱子的危险穿高领衫，她们还会在冬天穿透明的、薄如蝉翼的长筒袜，在寒风里，她们颤抖得像一只蝴蝶。我也是这其中的一员，紧跟着城市的脚步，盲目行走。

极偶尔的时候，我会回到小镇寻找些记忆，可是在面目全非的小镇里，我发现自己的忘记正在消失，它们找不到借以托付的物体。忘记在那些新起的建筑和陌生的面孔间游荡，然后索然无味地回到我心底。若不是乡音提醒，我会以为自己根本就没有回家。我慌张地从那个叫家的地方逃遁到我寄居的城市，带着被扯得零落的忘记。在梦里，我回到童年的街道，熟悉的老房子和面孔玲珑浮凸。我惊讶梦里的我并不厌倦养育了我的小镇，在她温柔的包围中，我甚至觉得惬意。

我依旧不肯承认自己恋家，即使在梦想日渐褪色的时候，即使在都市的喧哗骚动抽干我激情的时候，或许我真正留恋的只是那些已经消失的永远无法复原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