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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训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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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长着一双手,只要劳动,就有饭吃。这是母亲常说的话。

家训散文

我从五岁时就开始参加劳动。

全家人都从事跟缫丝相关的工作,我的任务是扒茧。我用五岁孩子稚嫩的小手去对付一袋又一袋湿漉漉的蚕茧。这些蚕茧经过火碱的蒸漂,已经变得又湿又软。因为不断重复着撕口、翻冒、套茧壳的动作,大拇指指盖早已被磨平,且暴露出深浅不一的裂口。每扒一个茧,拇指就要忍受一次疼痛。疼到最后,已然变得麻木。

母亲有时候问我,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扒茧的事?我惨然一笑,记得。不但记得,那段记忆简直深刻到了骨子里。以至于一提到劳动我就感觉恐惧。你不能体会一个尚在玩耍时期的孩子整天被劳动绑架是什么滋味。她渴望逃跑,却又无处可逃,只能无奈地束手就擒。

母亲开始娓娓讲述。

那是你五岁的时候。你扒茧总怕落在姐姐后面,于是上厕所时小手里也握着一把茧。裤子刚提上,就飞跑回来,稳稳地坐在桃树下的凳子上,继续扒茧。

母亲形容的那个小孩子一下子就在我的眼前活灵活现了。她坐在枝叶繁茂的桃树下,手里握着蚕茧,眼睛盯着桃子。她盼望桃子快点成熟。桃子熟了,兴许就不用扒茧了,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从大门跑出去,跟小河对岸缫丝厂的家属孩子们玩耍。那些孩子嬉闹的声音总是从小河那边飘过来,像炒鸡蛋的香味一样执拗地飘进一个五岁孩子的耳朵里,连雨季时涨怒的河水也盖不过这种声音。

母亲又说,你要强的性格从那时候就表现出来了。一袋茧子不扒完你都不肯吃饭。你时时处处要强,所以你有了工作,做了老师。

我很想反驳她,哪里是要强?因为份内的蚕茧不扒完,你不允许我们吃饭,不允许我们睡觉。三姐和四姐就因为太困了,撂下没扒完的蚕茧,钻进被窝里大睡,被踏着黑从缫丝点回来的你一顿暴揍。你简直就是母的夜叉,我们的劳动就是在你的威逼下进行。

我没有跟她提起这些旧事。她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艰难的岁月没有压垮她的肩膀,只给她留下一些快乐的记忆,这本身就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她会说,那些年咱们一家人都在劳动。很快,咱们翻新了房子,住进了有四扇窗的大屋子里,心里别提多亮堂了。咱们家八口人,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可也没拉下饥荒,咱们靠双手劳动吃饭,村里人提到老曲家都会竖起大拇指。

她总会津津乐道那些别人夸耀她的话。最后还会跟上一句,人长着一双手,只要劳动,就有饭吃。看看吧,古人说的没错。其实这句已经听烂了的话就是她说的。之所以跟古人扯上边,只是想证明这句话有多么的行之有效吧。

的确是。在她长年累月的影响下,姐姐们身上完全展现出劳动人民的本色。她们做小本营生,卖菜、卖鞋、养猪、包下大块田地种上庄稼和蔬菜。她们从不闲着。就连腿脚很不好的五姐,也在小小的院落里圈出一块地盘养鸡、养鹅。每天拔了青菜喂它们,下了蛋拿到集市上卖。每个姐姐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饭,生活总能自给自足。

父亲去世后,曾带给母亲一段黑暗的时光,她流过的眼泪不能计数。可是不久,她就振作起来,从事了一项令我们吃惊的劳动——捡拾废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所有的亲戚都反对。理由是她那么大岁数了,腿脚不好,一旦在路上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捡拾废品,那是多脏的事情。老曲家可是规规矩矩的人家,怎么能做那些被人不齿的事情呢?母亲的理由更是堂而皇之。她说,我是去偷还是去抢了?我堂堂正正地捡破烂,捡别人不要的东西,我能卖钱。我丢了谁的人?人长着一双手,不劳动,指望着天上掉馅饼呀?她的语气不卑不亢,振聋发聩。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她骑着三轮车上路了。

这一走一发不可收拾。她由初浅的试探,到业务精熟,到深深地迷恋,到,怎么说呢?完全是鱼水不分的程度了吧。

她对每一样废品的价格了如指掌。她整理出的废品就像年轻时她种过的菜地一样,整整齐齐,水灵显眼。她还有账本,每一次卖掉废品都有记载,月收入,年收入,记录得清清楚楚。最让人吃惊的是,她用卖废品的钱接济困境中的大姐和三姐,那些钱,不是小数目。

母亲已经陶醉在她的劳动里了。她跟人说话,总要提到她的废品。哎,行情落了,易拉罐不值钱,但铜的价格还比较稳定,杂料也能卖上好价钱。她神采飞扬,滔滔不绝。不知底里的人还以为她在说股市,但听到易拉罐、杂料什么的,就知晓这跟股市完全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

废品世界俨然就是母亲的股市,时刻操纵着她的情感。而且,她的影响力不可小觑。

有一次,四姐用她的电动三轮车载着我在小镇的.街道上奔驰,忽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我惊恐地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伸长脖子去探望,却看到四姐只是旁若无人地走到距车前三四米远的地方,哈下腰拾起一个矿泉水瓶。扔到车上,冲我笑笑,又旁若无人地登上驾驶座,突突突地把车开走了。我还听说爱干净的二姐那次去小河洗衣服,看到一个洗发水的空瓶子,因为有邻居在身旁洗衣服,她没好意思捡拾。回家后憋闷了一阵,还是去了河边,瞅准没人,捡了瓶子就走。

我还亲眼见到读大学的外甥女跟我一起步行的时候,看到路边的空瓶子随手捡了起来,装进手中的塑料袋里。她做得云淡风轻,从她充满朝气的面庞上丝毫捕捉不到一丝羞愧的神情。反倒是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冲发愣的我解释,跟姥姥同住的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几乎每次出门都会随手带一个空塑料袋,看见了瓶子、杂料什么的就捡起来,回家交给姥姥。姥姥不稀罕钱,她只喜欢这些废品。

我深刻地领教了母亲的力量。这力量体现着水滴石穿般的神奇魔力,使她老人家的下一代,下下一代都中了劳动的毒。

人长着一双手,只要劳动,就有饭吃。此刻再想起母亲的这番话有如天籁。只要劳动,就有饭吃。这是我们的家训,深深刻进我们的思想里,流动在我们的血液里。此生此世,不敢忘,永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