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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恋曲皮影声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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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恋曲皮影声声散文

“柳州莽,北山驴,上阵的锣鼓开山斧,压台柱子小白梨。”迄今仍在冀东大地上辗转流传着对故乡傀儡戏的这段描述,凝注了家乡人对那曾经铜琶铁板声态并作的乡土恋歌,并不随时光而老去的满腔热爱。那通衢鼎沸接袂成帷的幕幕盛况,那急管繁弦声如裂帛的绕梁之音,何曾逝做韶华如驶红尘岁月中那缕旧日烟云,它还历历如新鲜,活在每一个故乡儿女的心中......

唐山皮影,又称“影子戏”、“灯影戏”、“滦州影”,一度盛行于故乡每一条城市闾巷、每一处乡间瓦舍,它有着400年历史传承的地方曲种。因它的主要伴奏乐器中用到二胡(胡琴),而关乎了二胡发声音质优劣与否的琴膜,大抵使用来自遥远地界柳州的莽皮,故而有了“柳州莽”的提法。

所谓“驴皮影”,顾名思义,也就是以牛皮或驴皮雕刻影人、道具,皮影艺人于后台操纵的同时伴以鼓乐述唱,以灯光照射投影像于幕布的民间表演艺术。实际上,经过不断地尝试与摸索,牛皮很早便淡出了观众与影戏人的视野。驴皮却通过无比严苛的考验,最终留在了灯影戏的历史舞台上,经久不衰至于今日。这其中,又尤以北山驴皮以它的柔韧度、易于雕刻耐磨损不走形状等特性,成为皮影艺人用工的首选,北山驴的赞誉,也正是由此而来。

“上阵锣鼓开山斧”说的是皮影戏的伴奏乐通常铿镪顿挫,有如穿云裂石般撼人心魄,与古时的催阵之声相仿佛,开山斧的喻词是极贴切了;而“小白梨”其实是一个故乡皮影人的绰号,因她演出时常穿一身纤尘不染的素装而得名。

我印象中的小白梨30左右年纪,颇有些乡村女子独具的犷爽风姿。她的功底扎实,唱腔清脆婉转,充满很强的感染力。这让她很快窜红成当时家乡巾帼不让须眉的一时名伶。值得一提的是,她还是她所在的那个影戏班子的大掌柜,戏班的事务大都是交由她来出面打理的。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背景下,她的特立独行与其具有的杰出才华一样,家喻户晓,广为人知。“小白梨”这三个字,已成为家乡皮影界一个别有意味鲜活的标志,一面竖起在家乡人眼睛里心坎间水灵灵的旗帜!

让人不胜唏嘘感慨的是,最甜的果实,却往往是在苦水里泡大的。真实的“小白梨”命运多舛,半生坎坷半生磨难。尤其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她不可避免的陨落了,带着她的绝代风华,带着她戛玉敲冰洋洋盈耳的滦河调,带着她今生所有的悲与喜、爱和恨。在那个凄风苦雨的深秋寒夜,为了她坚守的尊严和毕生的追求义无反顾地去了。假如苍天是有情的,那么苍天也会落泪吧?假如大地是有意的,那么大地也会想挽住她的手吧?

不得不承认,“小白梨”其实就是一个时代民间艺人的人生写照。她们绚烂过、美丽过,那样心怀坦荡、毫不羞涩地接受欢呼与掌声;面对困苦磨难也绝不退缩,而是选择用坚韧不拔的意志去将它勇敢地拥抱。这是一个真实于自我的群体,献身于艺术、献身于理想的群体。她们是信仰的象征,生命的象征,她们不可磨灭的光辉,必将永远照耀于后世!

那时候,村子正街的老槐树上悬挂着一根米许长的铁轨,每到早起时分,就会准时响起催促人们上工的丁丁声。它的功用类似于黄睛斑衣钉在矮墙头报晓的公鸡,或是后来让人在被窝里一激灵一激灵的闹钟。它讨厌的叫嚷是有规律的,除去那个特定的时刻,多数情况下它保持沉默。假如在它应该闭嘴的当口听到了什么,就说明家乡人的`节日到了,说明唱影的已然赶了大车不紧不慢行地在来的路上了。

在当时的家乡,大大小小的皮影班子大都是自发组织起来的民间团体。这些唱影人本身就是地道的农民而非专职演员,只是出于对影戏的热爱走到了一起,就像一群疯狂追逐着光亮的衣蛾一样,他们心里大概都掌着一盏照亮了自身生命的灯吧?在我看来,他们既是演员却也是观众。我们在欣赏他们精湛表演的同时,他们其实正在通过另一双眼睛欣赏着这多彩的人生。他们都是从自己身体里自己内心里跳出来的人,是在现实生活的外面观察体味并最终懂得如何去真正拥抱生活的人;他们心中的那盏灯火不单光亮了自己,更明媚了在贫瘠与苦难中默默坚守着的每一个故乡儿女。

露天演出,是需要在晚间进行的,天成幕地做席。在这无边无沿的大舞台上,更细小的戏台搭起来了,似雪白的幕布掌开了,炫人眼的灯光亮起来了,劈开山的锣鼓响起来了,壁立如堵的人群沸腾起来了。

那是激动人心的时刻,那是万人争睹的壮观场面。直入云际的男声女嗓,忽而清丽婉转忽而豪迈苍凉,仿佛平地乍起的双双腾翅,你牵我挽着你争着我赶着,那穿过骈肩累迹的人丛、雷动不息的欢声,激越起伏着翱翔过每一间温情脉脉的茅屋草舍,每一株吐绿绽碧的槐柳桑榆,每一条潺潺絮语的溪流,每一个泊了木舟皮筏的残月渡头……那是纵情了自我的生命的呐喊啊!是挣脱了羁绊的灵魂自由的欢歌!蹁跹着扑扇着翻腾着盘旋着,在璀璨而静谧的星空里,在一颗颗充盈了快乐的心中;四弦、二胡、扬琴、大阮、唢呐、锣鼓,或分或合交迭往复,一时铿锵大作状似龙生虎起,一时如泣如诉催人涕下;一个个宛若真人的影人活过来了、舞起来了。一忽儿金戈铁马驰骋叱咤于生死战阵,一忽儿轻吟浅唱信步于春风拂面桃红柳绿的似梦江南;还有那含胸探颈举步悠然的鹤、荣辱不惊顾自行去的龟、踢踏抖擞似假还真的驴骡……虽是世俗人口中的傀儡,但无不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充斥着生机与活力。哦,天醉了,地醉了,人醉了!看那被故乡揽在怀里的村庄,十户倒有十户醒,十室倒有十室空。矮墙上、树杈间、瓦屋顶,哪里不在支着一只只好奇的耳朵,闪亮着一双双兴奋的眼睛?

影戏班的后台,是敞开了怀抱的,它就像影戏人的心胸一样无遮无掩。在这里你可以亲身看到他们在幕后的真实状态。那一双双布满了老茧的手,当此时却是那般的灵活娴熟运转如风,它们屋檐下的雀儿一样上下翻飞着、腾挪着跳跃着。一件件道具,在它们的引领下霎时通了灵机,在口中唱腔的配合下,或进或退,或悲或喜,无不错落有致、惟妙惟肖、妙入毫颠。他们的眼睛里充满着喜悦,神情那么的专注又陶醉,仿佛是在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在表演。不得不说,他们真的是创造了生命的人、创造了快乐的人、创造了美的人。

难能可贵的是,在这里,旁观者也可以成为参与者。有多少同样热衷于影戏的家乡人在这里一展歌喉,搏来台前的阵阵喝彩欢呼声。每逢此时,他们定会高兴得像个孩子了,骄傲得像个孩子了,他们做回了真正的自己。原来,人们对美的向往,是自然存在于心中的,它并不分等级贵贱。扎根在土地上的乡人,同样渴盼着生命中的那份美丽,同样在追求幸福的路上尽力奔跑着。

最热烈的场面,应当是两个戏班子的狭路相逢了。为了展尽才艺博取更多的认同与喝彩,双方往往心照不宣,好像敌我对垒一样相向搭台,你来我往,毫不相让。这就是所谓的“斗戏”。那是当年燃起于故乡大地上极为火爆的一道风景线,温文尔雅、轻吟浅诉的文戏,不再进入考虑的范围,取而代之的是长枪大戟、喧天锣鼓。那才是家乡真正的节日。观众的喝彩哄笑呐喊,与影戏人高亢野性的唱腔、铿锵激越的鼓乐声交织在一起,在故乡大地上回旋着尽夜不去,多少年后它依然在荡漾,荡漾在故乡的天空,荡漾在我的心中......

光阴荏苒,再回首,多少沧海已化作桑田。那曾经的压肩叠背填街塞巷,那曾经的男腔女调似假实真,都仿佛离我们行去了。但我知道,那影、那歌、那人,其实并不曾从故乡的土地上走远。他们就存在于我的心中、故乡的怀抱里,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