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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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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方,冬天的夜晚永远是西北风的世界,不是尖利如刀划破夜空的啸叫,就是推门打窗、狂轰乱炸的吼叫。尽管娘把窑洞的门和窗用报纸糊了又糊,仍然挡不住寒风的侵袭,到了夜深时窑洞就变得如冰窟一般。每年冬天的夜里,总有那么些日子,我、三弟和姐围在娘的身边,干起剥棉桃,清理脏棉花的活计。娘说一家人的冷暖穿戴,靠的就是这堆柴草树叶泥土混杂的脏兮兮的棉花和干瘪的棉桃。只有赶紧把这堆东西清理出来,才能在过年时给每人添上一双新棉鞋,或者是一条新裤子。

寒夜散文

家乡盛产棉花。棉花也就有幸写入家乡名产录,成为“三大宝”之一。但是这宝物在“高度计划”的年代,作为一种特殊的农产品,必须完成国家下达的统购任务。高额的统购任务完成后,队里仓库的棉花也就所剩无几了,每人只能分得几两匹棉。这少得可怜的匹棉如何能够一家人的穿戴?没有办法,队里就将收摘几净的棉秆分给各家各户。拔棉秆时,各家将夹在棉壳里的一星半点的残棉扣净,又将霜打后再也晒不开的干桃捋下来和那些落在地上,混在草丛中棉叶里的脏棉花一起弄回家,待闲时慢慢清理,归己所用。

儿时的我,还有比我小两岁的三弟从来不知愁是何味,只知一任的贪玩。因此,多数情况下都是被娘逼着坐在她的身边心猿意马地干着,往往是不大一会儿,我们就闹了起来。娘只好把我们分开坐在她的两边。但不久我们就有粘在一起,你动我一下,我动你一下地闹了起来,使娘不住地嚷来嚷去。姐姐十三四岁,已是小大人了,知道疼娘、顾及娘,是娘的得力帮手,总是双手不停地干着,但常常被我和三弟的天真举动逗得放声大笑。

一天晚上,娘突然想出了一个新招来安抚我们。娘说:“我给你们说谜语,猜猜。”我们一听高兴地叫了起来,催娘快点说。娘就笑说道:“一个东西两头尖,大红袍子包外边,去它娘家转一转,只剩骨头舔半年。”我猜是石榴,娘说不是;弟猜是西红柿,娘还说不是。姐姐猜出来了,说是大枣。我们一想果然像极了,都恨自己怎么没有猜出来。于是就催娘再说一个让我们猜。娘又说道:“一个大汉白又胖,天气越冷越刚强。太阳出来不敢见。一见太阳就流汗。”我冲口而出说是雪人。三弟见他猜不上,急得直叫,非让娘给他出一个不可,娘使眼色不让我们猜,就给他说道:“一个老公公,身穿红花衣,没有带钟表,天天报天明。”三弟一听,急忙说是大公鸡,我们才都大笑起来。

自从娘给我们出谜语猜后,每晚我和三弟安分了许多,吃罢晚饭就急着坐在那堆脏物跟前,等娘腾出手剥棉花给我们出谜语猜。娘肚里的谜语似乎很多很多,永远也出不完。一天晚上,娘给我们出了一个怪怪的谜语:“半崖有个缸,里面放着芝麻糖,谁先猜着谁先尝。”这下可把我们给难住了,猜一个娘说不是,又猜一个娘还说不是,再猜一个娘就笑得直不起腰,摇头说还不是。我们问娘究竟是什么,娘就愈发笑得喘不过气来,这就使我们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娘终于透出谜底时,我们轰然大笑起来。原来这是一个浑谜,猜得出却说不得,谁说出谁吃亏。这个谜语把人腹比作“半崖”,把腹中粪便比作“芝麻糖”,真是形象有趣极了。于是,这个谜语便成了娘和我们每晚逗笑的保留节目。总是三弟故意说了让我猜,我偏不猜,急得他哭闹不止。最后,总在娘和姐的'劝说下,我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三弟才破啼为笑,手舞足蹈地叫道:“你先尝,你先尝……”

夜渐渐地深了,三弟说睡就睡着了,娘赶紧把他抱上炕,脱了衣服裹在被窝里。一会儿我也打旽起来,娘说你也睡吧。我就躺在被窝里听着娘和姐那哔哔吧吧的剥棉声,渐渐进入梦乡。一天晚上的气氛并非那样欢乐,因的是一首名叫《麻鸦雀》的歌谣。这是一首在豫西地区流传甚广的歌谣,娘就将歌谣说给了我们:

麻鸦雀,尾巴长,

娶了媳妇忘了娘。

把娘送到高山上,

把媳妇背到热炕上。

烙油馍,垫沙糖,媳妇娘你先尝。

我上高山看咱娘,

老娘冻得硬梆梆。

当娘说完了这首歌谣时,我们不知是从娘那缓慢而又略带忧伤的声音中悟到了什么东西,或是歌谣中那悲惨的情景敲击着我们那稚嫩的心灵,窑洞里出现了久久的寂静。突然,三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叫着:“我不要媳妇,我要娘!我不要媳妇,我要娘!”三弟的突然发作,使娘猛地愣在了那是,不知如何是好。娘知道三弟生性倔强、善良而又容易激动,她压根没有想到这首歌谣竟使三弟大哭起来,任娘怎么劝也劝不住。三弟终于哭够了,哭乏了,渐渐地眯糊起来。娘也无心干下去了,就说都睡吧。我和姐不言不语地爬上炕溜进被窝睡了。跟娘睡在一头我,听见了娘低低的抽泣声……

那堆棉花终于清理完了,我和三弟就又在夜风中和伙伴们在村巷里玩了起来,而娘和姐守着油灯用手脱起棉籽来(那时为了防止有人偷棉花,任何加工厂不准给私家加工籽棉)。脱了棉籽后再到加工厂弹一弹,就开始搓捻子纺线了;纺了线就开始织棉布了。娘说冬天的夜长,出活,于是就有哗哗的织布声在窑洞的后面响起。随着年关的逼近,那织布声常常响彻整夜。

大雪的一天早上,我睁开眼突然看见娘的额头裹了一道布条,有殷红的血从布条上渗了出来。我问娘这是怎么了?娘说夜里从织布机上下来时,一晕,磕在了桌子角上……

除夕的夜晚终于来了。入睡前,娘将每个人的新衣服拿出来放在我们的枕头边。衣服上散发着浆洗过的面汁味和赭黑的臭味,当然还有娘的汗腥味和娘的血精味。不过,后一种味道是我后来才闻到的、体会到的。并且这种味道就像一种愈放愈香、愈放愈浓的酒使我陶醉,使我回味无穷,使我遐想不尽。

寒夜,我的精神温床,我的圣洁的世界,我的永远享受不尽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