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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季节的岁月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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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穿着短袖单衣还大汗不止,今天穿了毛衣毛裤还觉得冷。冬天加塞紧接着夏天,中间少了个秋季,让人一下子觉得是那样的不适应,心理上缺少了转换的过程。这样的感觉,已不是第一次了。好在没有外出远行,可随时增添衣服。若是外出,可就惨了。

少了季节的岁月散文

我还真有惨的经历。几年前老家一崛起的新农村办起一所中专学校,这在我们那山窝里可是件破天荒的大事。村支书用世俗的方法来成就高雅,动用了全部关系,邀请省教委、市县委和方方面面的领导出席剪彩仪式。剪彩的日子定下了,村支书打电话给我,说你是老家方圆几十里学问最大、名气最大的文化人,学校老师常在课堂上以你为榜样教育学生,老少爷们不知道省教委的领导是谁,可都知道你,办学校不请你这文化人到场,这算是啥事哩?你回来只要回来往台子上一坐,一句话不说,啥都有了。家乡的喜事,村支书又是远亲表弟,其情甚殷,其意甚切,让人无法拒绝。但让我为难的是,他们定的日子我恰恰有采访省委会议的任务,我也做了准备,不好让别人替代。我把情况讲了,问能不能改改日子。表弟当即表示:那就选个双休日,选哪个我再给你说。他们把日子改在了一个很靠后的双休日。后来我才知道,日子之所以这样靠后,是为了把人等齐,这个双休日张三有空了,李四有事了,那个双休日李四有空了,张三又有事了。等到把人等齐,已是秋末了。

星期五接表弟的电话时,正值秋老虎横行,热得人穿着短袖单衣还直冒汗。晚上天气预报说第二天要降温,我就连忙找出秋装。星期六为防意外,我还多穿了件马甲,带着一种期望和喜悦回到县里。当晚住县城,气温一下子降了十几度,我想糟了,山里气温比山外低两三度,再加上穿山风,够人受的。星期天回到老家,远远近近参加会看热闹的乡亲们已是一身棉衣,棉帽、围巾都派上用场了。剪彩仪式特别隆重,非要把群众等齐再开,山里人时间观念又不强,会议开始已近中午。我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罕见地把上衣扣子扣得紧紧的,但也挡不住东北风嗖嗖地往脖子里灌,冻得直想打哆嗦。在家乡父老面前、后辈晚生面前,还要硬撑着坐得周吴郑王的,努力保持着一个文化符号的尊严。等到仪式结束,嘴唇冻得发青,脑子一片空白,空白处“怎么少了个季节”的困惑在哆哆嗦嗦地闪跳。

像这样少了个季节的现象,这些年已屡见不鲜了。我所在的郑州,夏季往往是全国最热的,多次替代长江边上的三大火炉,可与海南三亚相媲热。加之地面大都铺上水泥硬化了,雨后春笋般崛起的高楼大厦把城市变成了钢筋水泥的丛林,实在是酷热难当。老家也时常传来消息,说老天大旱,庄稼种不上了,玉米卡脖子旱了;要不就是正当小麦扬花灌浆时节,霪雨霏霏,没个好天,耽误了扬花,泡坏麦根。老家安装了电话机通话方便,天气异常,在郑州随时都可知道,让人心忧。现在的农村,家家都有成囤成缸的余粮,庄稼守成的好坏,并不直接影响农民的吃饭,而是关系到下年对农业的投入。农民尚没有更多的生财之道,卖粮食是众多农民现金收入的直接来源。

城里乡里都能听到这样的议论:这些年老天爷脾气大了,好变脸了,喜怒无常了。城里人说归说,无非生活中增添了些不方便罢了,农村人说来那就是切肤之痛了。农村不少地方还是看天吃饭,天气的喜怒无常往往决定着农民的喜怒哀乐,决定着对干部们一些说法接受与否。当旱涝不止时,农民们特别讨厌听什么“人定胜天”,他们会当面鼓对面锣反驳:解放初不说人定胜天,咋风调雨顺?风不调雨不顺了,你再说人定胜天又有啥用?细想想,大字不识的老土们愤懑中却也蕴含着哲理。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虽然不能说年年风调雨顺,倒也相差无几。当老年人念叨着“地里可是旱了,该下雨了”,雨常常就淅淅沥沥下来了。即使下得过一些,老年人也都会宽容地说:“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啥事能恁可心哩?”当雨还在继续下时,老年人凑在一起聊天时就祷告着说:“老天爷该歇歇了,再下就耽误农时了。”一人这么说,别人也附和不说“该歇歇了,该歇歇了”。说来也怪,老年人这么三祷告两祷告,说不定后晌就雨霁天晴。遇到这种现象,常常成为老年人日后议论和感慨的话题,说上好多天。中国的老百姓讲“天人感应”,“天随人愿”、“老天报应”、“天爷怪罪”,几乎是他们的口头禅,大自然的喜怒哀乐,让他们敬威。老年人也常常用这些自然现象教育年轻人多做好事,积德行善,“头顶五尺有神明,作恶行善,老天爷都看着呢!”这样的教育,成为农村最普通最基本最常见的美德教育和哲学教育。

这种天随人愿的现象,往往一来就是好几年,种啥成啥。老百姓就说遇上了好年景,或者是遇上了好时光。小孩子们可不管那么多,只要有得吃有得玩就欢。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关心的是下沟的泉源是否畅流。所谓下沟,就是我们村西边石崖下的'一道沟。我们那里属伏牛山余脉,一座座山由蜿蜿蜒蜒的小河串联着,山的两坡,一道道逶迤而下的岭就像山的肋骨,撑起山的丰满。岭的两边平展些的地方,就是农人耕种的田地。田地的两边,遍布着稀稀拉拉、鸡犬之声相闻、站在大门口就可对着说话的院落。上上下下的院落拼凑成一个村落。这些村落,是山的生气所在,山的精灵在这里繁衍生息。一层一层的梯田,一层一层的院落,连接大小不等院落的就是一道沟了。这些沟是汛期洪水倾斜泻的大道,逢上大雨,山洪顺着这些山沟一泻而下。每一层梯田,都是由一道道拱形的石堰支撑着。山洪倾泻时,在石堰边上形成一道道浑黄的瀑布,从山下往上看,一道道浑黄的瀑布连接成一道长长的黄绶带,从山腰直挂到山底,煞是壮观。山色在雨后更显得青翠,佩上长长的黄绶带,山更加雄伟、更加神气、更加灵性。夏秋季节的雨水滋润着山的肌体,补充着山的血脉,涵养着山泉。我们村下沟石堰的底角石缝里,有一处长年不断的清泉,清泉有时大些,有时小些,泉水的大与小,标志着这年雨量的大与小。说大,不过有筷子那么粗,说小,就像铁丝那么细。别看这道不起眼的山泉,竟往下十几丈除汇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水潭清澈见底,不知为什么却没有鱼虾,倒常见有水蛇自由自在地游弋,我和小伙伴们看着水眼馋,但谁也不敢下水游泳。

这处泉水,成了我们小伙伴的好去处。在泉水下插上两根带岔的小木棍,随地拽些一种叫抓地龙的野草条,编成小绣球样,中间用一根结实些的细棍穿了,架在岔棍上,泉水冲着小绣球骨碌碌地转,小绣球上的毛毛甩出些小小的水滴,我们伸出弄脏的小手,任凭小水滴的冲刷。后来我们都上学了,放学回来必定要到这里耍弄一番。这种乐此不疲的营生,我们一直玩到1958年。

1958年大炼钢铁,小孩子也被动员到工地上去做贡献了,没时间玩了。要大炼钢铁就需要柴禾,要柴禾就得砍树,方圆左近大大小小的树砍得差不多了,就到老百姓家里搜集木料,木料搜集干净了,就开始卸门板撬门框,理由是这家把木料给藏起来了,卸门板撬门框是一种惩罚,看谁还敢对抗“超英越美”。有的人家不得已只得把为老人做棺材的板子都给拉了出来,队干部说这种板子早就干透了,才好烧呢。被卸了门板撬了门框的,总得千方百计地再安框装门吧,于是就淂到处求亲托友到远处去砍树,如此形成了恶性循环,远远近近把树都砍光了。当时大小队干部搞异队交流,不在本队任职,做起恶来没有脸面之忧,卸门撬框,批斗百姓,毫无顾忌,一个个都勇敢得很,凶神恶煞似的。当面谁也不敢说“不”,背过脸来直骂他八辈。老年人见面,大都是感慨、愤慨:“作孽啊!作死啊!老天爷也不睁眼看看!”有的老年人发狠地诅咒:“老天咋不旱哩,大旱他三年,叫子孙后代再也不敢作孽。”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还真应了老年人的箴言,来年就是大旱,大旱了三年,即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一时各地饿死人的信息不断传来,可惜饿死的都是平头百姓,没有一个大小队干部饿死的。百姓们就说是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其中自然暗含了千年王八万年龟之意。到后来十年九旱,我们下沟的泉源从此断流,后辈的孩子们再也没有了我们当年在泉源下玩耍小绣球的欢乐,倒要饱尝干旱带来的困扰和忧烦。

我家所在的山叫云盖山,不是言其高,而是因为长年云雾缭绕而得名。雾霭蒸腾,滋润万物,我小时候山上的野草有二三尺高。阵阵山风刮过,野草随着风势变幻着,或碧浪滚滚,或苍苍莽莽,或白浪滔滔,像巨大的方阵演示着声与色的壮观。这是大自然惬意的欢歌与奔放的舞蹈。叔叔们用扁担挑着一对挽得有模有样的麻绳,到山上去割草,我也十分乐意跟他们上山。尤其是山风回荡之时。我喜欢埋身于涌动的绿草的波浪之中,随着绿草的波浪而扑伏,或者伏在草浪中谛听那种唰啦啦的声响。这种景况,常使我感奋不已,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随风腾飞翱翔的激动。我此后曾长时间地追忆、思索、捕捉这种感觉。多年后我才明白,这是一种临风拔剑、仰天长啸的激昂。

我的这种举动把叔叔们吓坏了。当时山上常有野狼出没,还有一种比狼还要凶猛还要雄壮叫马儿头的猛兽——我至今不知道其为何物,当我淹没在野草中时,叔叔们就以为我膏了狼吻,就惊恐地呼唤我的名字。回家时他们就大讲野狼和马儿头袭击人的故事,说野狼和马儿头的眼珠子平常是竖着的,所以看小孩也是高大的,虽眼馋也不敢袭击;当野狼饥饿难忍时,眼珠子就横了过来,看大人也是矮小的,就会凶猛地扑过来,当然,看小孩子就更小了,其意识中就会有吃点心的感觉和念头,小孩子可就惨了。看我不信,就吓唬我说:你要是不听话,就不带你去寺窝玩。这下我可不敢执拗了。

我们那里是浅山区,土石混杂,难得有一股清泉。小小的清泉,人们从不嫌其小,总是极力保护,尽其所用。寺窝是当地小孩子的圣地,不是因为寺窝有寺,而是因为那里有泉。寺窝在山阳的低洼平坦处,寺院已遭破坏,我小时候能见到四合院似的的构建,都只有半截墙,几尊残缺的石像,石像倒是慈眉善目的。泉源就在四合院构建的旁边,细细的一股水,悄无声息地流出,冲出一窝,泉水在下游几步处汇成一汪,再往下,汇成一潭,成窝成汪成潭处,似是有心人加工所致。那一窝水,是供放牧人和过路人饮用的;那一汪水,是供人洗涮供牛羊饮用的;那一潭水,是供人畜洗澡用的。听老年人说,原来寺院有几个和尚打理,香火还算旺,那泉源就是和尚的水井。后来闹土匪,土匪赶走了和尚,把寺院变成了联络歇脚处,寺院成了罪恶的渊薮。再后来,寺院院墙上方方正正的石块,被扒下来抬上山去垒防土匪的山寨,任凭那些石像在风雨中和人们一道遭受动乱之苦。那些石像倒像无嗔无怨,慈眉善目地打量着山外的时事沧桑。我朦朦胧胧地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祸大于天灾。

人祸又一次降临了。五八年开始大办水利,有人就想在一潭水处扩大成一座水库,工程也搞了,结果仍旧是那么一潭,因为水的来源就是那么大,并不因为人们搞大跃进也跟着大跃进。有人就提出把泉源挖大些,被老年人坚决制止了。老人们说,积点德吧,泉源就是些空山水,要是把泉源挖断了,人畜在山上连一口水都没喝的了。三年灾害时,山草被割得精光,从此再没有恢复元气,光秃秃赤裸裸的山体不再涵养水源,寺窝的泉源也断流了。

最使我向往的,是西去十里姥姥家那里的一股山泉。清泉从石崖上一个突出的猪头似的石块缝隙中直泻下来,冲出一汪深潭,深潭的面积像打麦场。泉水从深潭东北处往下流,冲刷出一条深沟,汇成一条小河,深沟和小河一起蜿蜒东去。姥姥家那里,就叫猪头沟,小河就叫猪头沟河。长大后我的脚步迈出了家乡方圆二三十里土地,知道了猪头沟河是颍河的一条支流,汇入淮河。

人类是大自然的子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因了这股山泉,夏日酷暑男爷们儿可天天用清泉洗去身上的疲劳,清凌凌的河水成了妇女洁净的依托。有时天旱了,就在河边挖一坑,聚上一坑水,在地边搭起个架子,用撑竿往地里撑水。撑撑竿是一种欣赏性颇高的劳动,是力量和美交织出的一幅图画。撑竿者身上、臂上遒劲的肌肉是美,光脊梁上沁出的小汗珠,都在阳光下闪烁,也是美。有时,撑竿者放开喉咙“吆嗬嗬嗬”地喊叫。我曾好奇地询问,为什么这样喊叫?撑竿者羞涩地说:心里闷呗,不好听是不是?我真挚地回答:好听得很。往往是撑着撑着,老天为之感动,就开始下雨了。

傍河而居的村民们在河边打一口井,井里水位高,打水不用辘轳,至多用钩担钩着水桶,来回摆几下,嘭的就打上来一桶水。等我有力气给姥姥打水,我才知道这样打水是一门技术。我比葫芦画瓢依法炮制,十有八九把水桶掉到井里。好在井不深,大人们把一根长些的棍子头上绑个钩子,三下两下就把桶捞了上来,还帮我打好另一桶水。家乡的父老乡亲们总是保持着对知识的敬畏,如同对自然的敬畏一样。他们一边打捞一边戏谑我:这可不像你写字恁费劲,得使巧劲。帮我打捞的不是远门的舅舅就是表哥,我也不因他们的戏谑而难堪,心里还有些个得意:我写字才不费劲呢!他们给我出了个主意,在钩担钩子拴一截细绳子,打水时把绳子扎上,水桶就再也不掉了。也是三年灾害时,猪头崖上的山泉不旺了,由哗啦啦直泻变成汨汨地流淌,后又变成卟卟嗒嗒的水滴,后来就干枯了。小河也慢慢枯竭了,再也不能欣赏撑撑竿的图画了。水井的水位下降了,干枯了,村民现在不得不掏钱买水吃。拉水卖水,成了一个新的行当。

五八年大跃进严重地破坏了生态环境,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大自然以数倍的代价来报复人们。说来也怪,那个大队“左”得很些,大自然的报复也就很些。我没有离开家时,常见到过这样奇异的现象,我们大队一直是方圆左近“左”的试点,雨水也就最少,眼看雨就要来了,结果总是空喜欢一场。附近的人嘲弄说:陈庄人,心不平,周围下,当中晴。害得我们大队几乎年年闹饥荒、饿肚子。又有的人热讽冷嘲地说:得了奖状挂了红旗还用吃饭?

其实,大自然报复的是整个人类,不过是报复“左”报复得更厉害些。我童年时四季分明,一些关于时节的谚语也相当准确:七月七牛郎会织女的晚上,必定是淫雨霏霏;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六保准雪打灯;初九不下等十三,十三不下一冬干,一准效应。到什么节令穿什么衣服,提前备着,到时就用得着。哪像现在,冬天里夹杂着个夏天,秋天里冒出个冬天,一切都没个准儿。

想起老家办的中专学校,我倒是希望,一定增加一门环保课,先不说什么太空臭氧层、工业污染那样的大道理,就讲讲当地生态的变化,这些变化和人们的生活是多么的直接,让后辈子弟从小就树立牢固的环保意识,具备环保的基本知识,懂得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千万别像父辈祖辈那样,吃祖宗的饭,造子孙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