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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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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林散文

大林砌的城没有孟姜女的哭声,只有婆娘浓浓的相思。方方的城墙里,男人的瓦刀,在唱思念故乡的歌,不成调的歌出自大林的嘴里,一支烟卷能熏黄牙齿,也能熏黄歌词,再高雅的歌,只要在大林的黄牙缝里出来,歌词能变得把狗剩媳妇的腰笑得像刚出锅的虾。工地上的食堂是不吃虾的。包工头说:“想吃虾等回老家了,去河里捞。”大林端着饭碗,边敲边唱:“菜里怎么没有油,每天啃着咸菜头。”烂白菜在柳木案子下听到了,委屈地低下头,害羞地说:“俺很久没与油亲过嘴了,你迁就吧。”

太阳刚露出红兜兜,大林就被包工头的破锣嗓子惊醒了,他边像蠕虫一样穿着衣服,边使劲回忆梦里婆娘的微笑,他想把这一刻,牢牢刻在脑子里。半年了,也许婆娘在梦里骂他,骂他死东西,半年也不回家看望她。半年里,只有声音在电话中缠绵,就是不见人影。婆娘在墙头边接电话,被邻居张二嫂听到了,一阵笑声传来,笑声里的语言比笑声更可笑,“省点话费给孩子买糖吃吧,远水不解近渴。”

大林的吊线能把太阳吊长,中午毒辣的太阳比辣椒还辣,能把大林的汗珠子辣下来,掉在砖头上摔成八半。大林纳闷,这汗珠子怎么不能汇聚成雨啊?要是能汇聚成雨,可以休息一天了。砖头似乎知道了他的心思,学着婆娘的强调:“俺的小傻蛋,不干活怎么给孩子盖洋楼啊!”他使劲点点头,一瓦刀敲得砖头不说俏皮话了,规规矩矩地躺在墙上晒太阳。

一块砖一毛。狗剩与媳妇努力数着砖块。大林坐在砖堆上,边看他们夫妻数砖块边想:长城那么长,能有多少块砖呢?那能值多少个毛呢?万里长城,娘啊,这要砌多少天呢?大林从河南砌到新疆,一路西下,从年头砌到年尾,从早上砌到晚上,黑发也被石灰水泥染成了花发。不是因为会砌砖头,大林也许现在还是光棍。相亲时,媒人就给婆娘的妈说:“这孩子会手艺,闺女嫁过去不会受穷。”就这样,一把破瓦刀骗回个小媳妇。大林做梦都像吃了蜂蜜一样。

大林喜欢做梦,在工地上做梦想婆娘,想孩子,更想年迈的爹娘。想爹娘与想婆娘不是在一个梦里,想婆娘的梦是甜蜜的,想爹娘的梦是哭泣的。大林更喜欢做的梦,是不出来打工,好好在家陪婆娘、孩子与爹娘。可婆娘却在梦里训斥他:“咱农村人庄稼闲了,不打工干啥?”“不打工干啥”这个问题,大林很多年也没能回答婆娘。正月的元宵味,在胃里还能感觉出来,大林就带着这个问题,与同伴一起飞到了城市里。一直干到了小年,才从工地的破棚里飞到婆娘暖和的怀里。

大林的长城越砌越高,高得能摘月亮里的桂花,大林的吊线越吊越长,长得能吊来老家的桂花香。月宫里的桂花与城市里的桂花,不能与老家的桂花比。老家的桂花能给他做好吃的,能把衣服洗得像相亲时穿的新衣服。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引得村里婆娘伸长脖子闻。工地上休息的时候,大林与同伴走在城市里的街道上,每当同伴看到黄发、红唇、绿眼睛的奇女时,嘴里就“咂砸”咋响。眼睛能送她们几里远。大林笑了,“看啥看?还不如你家的大屁股婆娘呢。到了晚上,还不是各回各家,咱们不还是抱着被子数星星。”听了他的话,大伙笑了,红绿灯笑了,孟姜女也在梦里笑了。

大林很奇怪,为什么包工头发钱时,数着钱的手老是抖动,平时不抖啊?平时他的手很麻溜的,手指向哪里,砖头就要砌到那里。大林与同伴们就是兵,非常听话的兵。包工头比秦始皇牛,秦始皇是逼迫着人去砌长城,包工头不讲话,后面跟的人有一大堆,有的甚至掂来鸡鸭送给包工头的婆娘,让她在温柔乡里吹枕头风。婆娘真厉害,关键时刻,能把男人当牛做马。包工头的婆娘大林见过,身上的香味能香十里,包工头见了婆娘嘴似抹了蜜。可见了大林与同伴们,抹了蜜的嘴变成了刀子,能把人的泪剜出来。

泪不能做面条吃,泪更不能当烤鸭吃。孟姜女的泪,比老家里的河水多,也没能把丈夫哭活,泪只能与面条与馍馍一起咽到肚子里,在肚子里化作汗水,去浇灌砖头上的水泥。一块砖不砌在墙上,就没饭吃,一块砖不砌在墙上,墙就不会高起来,墙不高起来,就不会有城市。大林很感谢城市的,城市是家里的肉、酒,新衣服与孩子婆娘的笑声。虽然城市里的脸似川剧里的演员,但还是晴天多。乌云总会笼罩天空的,大染房里有各色的衣服,不要专拣灰色的穿。大林梦里想做一只飞在城市里的鸽子,在城市的蓝天里自由飞翔。

大林梦里都在飞翔,从土墙上展翅飞到长城上。都说长城的砌成是用糯米水与石灰抹在砖头上,大林不信。只能在电视上看,外国人也不信,外国人会翻山过海跑到长城上去看。包工头摇摇大脑袋也不信,开着小车与香十里的婆娘去探究竟。回来后,大脑袋一晃,“打死也不去了,累得三天没下床。”大林与同伴笑得肚子痛得直喊娘。娘在家里似乎听到了,拄着拐杖,拉着爹去村头接大林回家。等到了天黑,只见黄土路上的行人,行人里没大林的影子。爹回到家,立刻拨通了大林的电话:“娃啊,给你娘说几句话,你娘想你了。”

大林怎么能不想娘呢?娘手里的棉线,比大林手里的吊线长。大林跑到天边,线也能把大林拉回,他感觉自己就是风筝,飞得再高再远,线还是在爹娘的手里。爹娘轻轻一拽,他就飞了回来。大林手里,锋利的瓦刀能把砖头砍断,可怎么也砍不断爹娘手里的棉线。他每天使劲敲打着砖头,爹娘每天敲打着日子。日子似娘的蚕山,幼蚕在娘的背上吸着娘的精华,慢慢地住进了竹匾,从竹匾里吸着娘的心血,慢慢爬向了蚕山,蚕白了,娘的头发也与蚕一起白了。娘细嫩的皮肤,也化作了老桑树皮,蚕化作蝶,五彩斑斓的蝶,飞进了娘的梦乡。在娘的梦里,儿女们能常伴身边,不再外出。哪怕少吃口饭也是甜蜜的。

大林不外出是不行的。村里外出的人都建了洋楼,一层比一层高,婆娘在家里把相思埋在玉米大豆的'秧苗下,腰累得似刚出缸的豆芽,也不回打一个电话让大林回来帮她一把。电话里总是让大林好好地敲瓦刀,砌上一块砖,咱家的洋楼就多一块砖。把咱家洋楼的材料、工钱、装修费用都敲回来,把咱家儿媳妇也敲回来,你就不用出去了。我在家天天给你做桂花膏,让全村男人都羡慕你,让全村婆娘都追着去闻你身上的桂花香。

大林信婆娘的话。他站在自己砌的方城上,似乎闻到了风捎来的桂花香味,还有浓浓的谷香。

相思终于熬不住欲望,装满欲望的火车终于把大林婆娘丢在了月台上。城市的高楼比家乡的电线杆高,高得能把脖子仰痛,花比家乡的狗尾巴花美,美得想掐朵插在布满岁月的发髻。女人比家乡的女人美,那细皮嫩肉的,像村里三大爷做的豆腐脑。怪不得大林不回家。原来这里比家好啊!

大林似牵着孩子一样,把好奇的婆娘牵到了工地,满场的木头、钢筋、砖头与饥饿的眼睛迎接了她。工地乞丐一样的打扮,看到一付明月般的玉容,都在使劲地饱受眼福。婆娘害羞了,羞红了桃花,羞红了洞房里的烛光。那一夜,比进了洞房还缠绵。

塔吊与狗剩缠绵着,狗剩的脸紧贴着塔吊的脸。塔吊下站满了各种心态的人,大林与同伴喊破了嗓子喊破了天。狗剩的婆娘哭得昏天黑地,大林的婆娘似哄孩子一样哄着她。工地疯狂了,人也疯狂了,砖头更疯狂了,飞雨般砸向项目部明晃晃的玻璃门,门碎了,碎了的玻璃没有狗剩婆娘的泪晶莹。经理跑了,似狗一样地从后窗跳跑,鞋子也被窗户咬掉一只。大林眼睛像鹰一样地尖锐,他像拎个兔子一样把经理从围墙边拎回。大手又阻挡了同伴们的愤怒,“要钱,咱们不打人。”

消防队的红衣服刺眼,像火一样地刺眼,警察的喊话筒与经理秘书手里的钱,诱惑狗剩离开塔吊的怀抱。狗剩看到消防队的红衣就哆嗦。他怕火,村里一家孩子玩火烧了房子,要不是狗剩闯进去拉孩子出来,孩子也许已经过了几个周年了,也许狗剩的头发没了,胡子没了,衣服烂了,从那,狗剩看到火,心就颤抖。斗争与被斗争者终于在警察的协商下,得到了问题的根本解决。

瓦刀依然在腰里揣着,行李依然在肩头上扛着。婆娘在后面跟着,同伴在后面拖拉着,狗剩的嗓子最亮:“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今天喝北风,明天吃豆腐。”这一嗓子被包工头听到了,脸似破鞋底子扇了几下,望着他们的背影,嘴里自言自语:“真是一帮倔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