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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姥爷们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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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想写一写我的三个姥爷。

我的姥爷们散文

在我的家乡豫西这片丘陵邻着平原的地方,姥爷指的是妈妈的父亲和他的兄弟们。这里面,有一位是我的亲姥爷,那两位分别是我亲姥爷的同宗族的叔伯兄弟。

先来说说我的亲姥爷吧,毕竟我那两位姥爷都是因为有了他才有的。

其实我从未见过我的亲姥爷。

在我妈妈十四岁还没有成年的时候,我的亲姥爷就已经去世了。我们对他的了解,都来自我的母亲。

八十年代的豫西我们家乡这个地方,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和分田到户政策的落实解决了农民的吃饭问题,他们昔日干瘪黑瘦的脸渐渐被白面馍撑得饱满,特别是有些漂亮的小孩,白里透红的小脸煞是喜人。那时候人们没有现在这么多多如牛毛的消费需求,大家卖点余粮,再卖一季烟叶,手里钱也足够花了,还能在箱子底,书页里夹上一叠。谁有钱谁有底气,人们心里畅荡了,连说个话都直冒喜气。

我的家就在豫西的一个普通的小村里

在一个寂静的冬夜,窗外的雪地冒着清冷的寒气,我们一家老小围坐在红彤彤的火盆边,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烤红薯或是炒花生,一边讲叙着些闲话。这时候,我的母亲就提到了她的父亲。她说,现在的日子,过的真美呀,要是你亲姥爷还活着,那我们就更有福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然浮着微笑,但那低沉平缓的声音里却似乎正丝丝拉拉流着一条挂血的小溪。大家听到这儿都沉默了,屋子一时陷入了沉静。“我的亲姥爷?我不是有亲姥爷吗?”小孩子的好奇让我一连声地向母亲发问。母亲却又不提了。倒是父亲接过话笑道:“以前的事给你们讲讲,你们恐怕象听瞎话儿一样呢!”亲人之间谁愿意置对方于痛苦中呢?母亲不再往下说,大家也都不提了。

大约又过了一两年的样子,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在相似的场景里,妈妈再次提到了她的父亲我的亲姥爷。她说,我的亲姥爷是一个主家少爷,字写得很漂亮,人很聪明,村子上的人评价他说只有两件事他做不来,一个是骑自行车,一个是生孩子。其他的,不管任何活,只要他从干活的人身边走一趟,就了然于胸,再做出来竟然比熟老师儿还要好。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聪明的老爷,却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以后,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生活的逐年好转,母亲又几次提到了她的父亲,我的亲姥爷。她说,那是她十四岁的某一天早晨,村上一个人急匆匆跑来跟她说让她到村头的井口去。她慌慌张张地去了,有一群人正围着那口井,她拨开人群看到了她的父亲,已经冰凉地躺在那里,刚刚被人从井里打捞上来。母亲说她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且自己已经没有母亲了,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了。

再后来,母亲又说起了这件事儿,她又补充了一个细节,那是她的心结。她说,当时她的父亲我的亲姥爷,死的那眼井的旁边,撒着一把水果糖。她总是在想,那一把水果糖是怎么来的呢?是不是亲姥爷撒下的呢?亲姥爷那么聪明的人是否在靠撒一把水果糖诉说些什么呢?母亲总是不断地猜测,几乎成了一块心病。想想也不难理解,自己的亲生父亲死因不明,这个人恐怕一辈子也难以释怀吧?这么说来,母亲是可怜的`。也许母亲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会自寻短见,也许果有隐情。然而在那样的年代,像姥爷这种特殊身份的人谁又能帮他讨一个公道呢?前几天的网上正说着雷洋事件,我感觉雷洋就比我姥爷幸运很多,我姥爷那时也不过三十五岁。

姥爷也走了,母亲将如何生活呢?

然而好在,我的亲姥爷有“先见之明”,早已为母亲预备了亲人。

也许是上天的特意安排吧!在我的母亲九岁的时候我的姥姥因为难产毙命,年轻的姥爷带着母亲,生活不便。然而,这时,命运又献出了它给的活路。当时,因为历史原因,母亲家族的成年男丁差不多一一毙命。寡居的妇女们有的就想改嫁,其中有这么一位,遭到了她唯一的一个儿子,一个九岁的小男孩的极力反对。他甚至说,母亲要是改嫁了,自己就不要娘了,也不认舅走姥姥家了,自己为什么要到别人家吃饭呢?然而他的母亲和他一样坚决,还是改嫁走了,撇下这个九岁的孤儿。然而,一个九岁的孩子无父无母在那种缺吃短穿的年代如何生活呢?也不用太怕,上天自有安排。那时,就偏偏有一位执意不肯再嫁的同宗的寡居的妇人,她九岁的女儿前几年不幸夭亡,于是在同族人的帮助下,这个男孩就认在这寡居的妇人的膝下。这小男孩就是后来跟我们相处了很长时间的,我们心目当中真正的姥爷。再后来,我的亲姥爷也肯请这位本家婶子准许他带着母亲也加入这个特殊的家庭。

于是,三个家庭组成了一个家庭,两代人变成了三代人,母亲除了有姥爷一个亲人之外,又多了一个奶奶和一个叔父。然后,这个在命运多舛的时代诞生的家在以后岁月的河流里一直谨小慎微地顺流而下,所幸亲姥爷去世后中间没有再出现减丁,直到母亲七七年出嫁。

我这个姥爷,也就是母亲的同宗叔父,一生没有成家,待我和弟弟们非常亲。

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和善的老人,总是带着平和的微笑,个头不高,圆脸小眼睛。小时候,我们家生活条件没有姥爷家好,那主要是因为他跟我姥娘,两个人勤劳肯干,省吃俭用的结果。

我记忆中他夏天常穿一件肩膀上洗破了许多小洞洞的白汗衫,下边穿一条深蓝色的宽腿裤子。冬天老是外穿一件深蓝色中山装,里面套着棉袄。一年四季,他从田里劳作回来,从未见显出一点疲倦的神态,仿佛劳动是他的加油站,倒使他更精神了。

他从地里回到院子里,手里握着比他还稍高的锄杆或是三支耙杆只那么轻巧地一顺,那些家什儿便从肩头上顺下来,被他随手靠墙一丟,便又稳稳地歇着去了,好像彼此事先就商议好似的,很是默契。姥娘总是笑呵呵地表扬他:“你姥爷从十几岁在队里挣工分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习惯,从田里回来,总是先把家什收拾干净了再进家。咱家的铁家什从没生锈过。”我曾多次见他拿着他的铁家什的模样。他握着那铁家什的长木柄,把它牢牢地树在地上,让它跟他一起稳稳地站着,脸上带着笑意,样子像关云长扶着他的大刀一样惬意,像一个模特儿扶着他的道具一样轻松。

我比大弟弟只大了两岁,我们一前一后长到了会斗架的年纪,经常有机会切磋一二。母亲这个防暴队员干得很累,于是我跟弟弟常有机会被放到姥爷家去。姥爷家留下了许多美好的童年回忆。

姥爷家距我们家大约有三十里地,属农业区,地势宽广平坦,是土质匀细,很肥沃的黄土地。他们的村子很大,大约有两千多口人,村子里不仅有古树还有成片的树林。这里的人们世代在这儿休养生息。一年一年寒来暑往,树叶从这片土地上汲取养分度过一段春绿夏翠的繁盛时光,秋天,又落回到这里,葬在这里,重新补给这片土地。人们祖祖辈辈的汗水和脚印也落在这里,使得这块土地更加肥沃,呈现出一种厚重的,深沉的,积淀久的历史的重深色。这片土地也因多了一份人的味道而别于另一方田野的气息。抗战时期,日本飞机曾经在这个村子附近的集贸市场上实行过轰炸,当时,正值丰集(当时人们为了兴盛集市,方便大家,约定俗成的兴一天集,休一天集,兴那天赶集的人多,称为丰集。),血流如河,死伤无数。多年后村里的老辈人还会提起来当初的惨状。这是我知道的离我最近的日本军国主义的暴行,让我更感性地认识到它的反动跟变态。

夏天的时候,树林下的地面上撒满了蝉的幼虫的小小的洞口,一个挨着一个,像筛子眼一样多,我对此多有兴致!蝉的幼虫总是在黄昏或是下雨的时候偷偷地从土里爬出来。那个时候,人们还不怎么热衷吃它们。树上,草叶子上到处都是它们退下的壳。整个夏天,它们的成虫知了趴在树上,叫得震耳欲聋。小孩子们这时候又表现出了对它们的热情,拿着一个长竹竿,竹竿的一端涂上从树身上采来的粘粘胶,仰脖瞪眼地成群结邦粘知了。隐藏在青枝绿叶的大树上的知了一被骚扰,长鸣一声,飞往别处去了,走时还撒下一泡尿,正落在下面小孩儿们仰着的脸上,害得他们急忙伸手去抺,一面就懊恼地跺跺脚,更加焦急地想要得到他们的小小猎物了。

记得在姥爷的院中有一株大桐树,叶子阔大,下面的枝很低,斜斜地伸下来,有一枝树枝上住着一窝斑鸠,那是我们最亲近的邻居。老斑鸠身上长些金灿灿的羽,活泼又漂亮,尤其是我们在树下乘凉或是吃饭的时候,斑鸠两口就登在那支矮枝上,叽啾叽啾地叫,把我想得到它们的心都叫得扑腾扑腾地狂跳了。我那时候大约六七岁的样子,把手伸来伸去地围着它们的窝转,但是总差着一手的距离。我也曾央求姥爷姥娘捉了给我看,每次都被他们温柔地拒绝了。后来一个算卦的说我不可伤鸟,还好,这段美好的回忆算是善始善终了。

姥爷的院子外临着院墙的地方种着三棵臭椿树,大约是自然长出来的吧,每次姥爷带着我和弟弟们经过的时候,他总是乐呵呵地跟我们说:“这棵是小东的,这棵是小朋的,这棵是小贤的。等你们长大的时候用来做结婚的家什用。”我一听就比较这三棵匀实地长在那的树,发现自己的那棵比较粗,又有点儿歪,还暗暗记下来,甚至小小的心里还认真地盘算将来用它做件什么家具。

这些已经很美了,况且,姥爷还想方设法招待我们这些小亲人!

夏天,雨后,他放下面子混在小孩子们的队伍里给我们四处抓爬叉(蝉的幼虫),然后回来炒给我们吃。记得有一次他竟然抓了一大茶壶,足足炒了一大锅,我吃的几乎想吐。想想现在一元才能买两只,决不是我们这些工薪层的菜,当初真是奢侈至极了!姥爷见我们爱吃,即便不下雨,他就起早贪黑去找。不下雨的时候,爬叉就不是出的那麼多。若是捉得三两只,姥爷就放在灶膛里烧了给我们姐弟吃,若是三五只以上就用铁勺子炒了吃,再多了放在锅里炒,这样,我们几乎每天都能吃得着。有时候早上起来,正没精打采,姥娘神秘地对我说:“娃儿,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掀开一个倒扣着的碗或是铁磁茶杯,几只爬叉正在那儿乱爬,要是头天晚上捉的,就会褪了壳,此时已变成嫩嫩软软的马知了了!

我们还会经常从姥爷那里得到一些别的好吃的,那美味的感觉让人经久难忘。我不记得是我们想吃的撒娇还是姥爷自己存心要给的,只记得姥爷这时候都是笑得格外开心。他总是让我们小姐弟先闭上眼睛,然后自己说一声“全”,待我们睁开眼时,姥爷的手掌里常有一把花生,或是几个糖果,或是一点儿点心儿。我有一次偷偷睁眼无意中发现了姥爷的秘密,那些宝贝东西原来就藏在他的床褥子下。他一定是怕晚上被老鼠糟蹋了才放那里的,我每次吃着那些世间最好吃的东西时,会一边品味一边思索,一边暗自叹服,这么好吃的东西姥爷天天放在身边,他是怎么防止自己的馋涎的呢?后来我做了家长,才明白了这种让孩子吃好点比自己吃好点要幸福多倍的亲人施爱定律!

姥爷幸福了我们的童年,我们却没来得及给姥爷一个幸福的晚年!

那一年,大概是一九九九年,我在外地上学,已经是十八九岁了。我放暑假回到家里,得知姥爷生病了,我赶到他身边看望他,他似乎还是老样子,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人也没有原来精神了。妈妈说,姥爷已经到县医院看过,医生用了当时最好的免疫球蛋白给他治,但病情也不见好转。姥爷吃什么拉什麽,身体几乎完全不能吸收营养了。我猜想是他的胃出了问题,因为我记得他为了赶时间总是把滚烫的茶水杯浸泡在凉水里以期快点儿冷凉它,后来听一位学医的朋友说这种做法是最伤胃的。

姥爷的身体不如以前强壮了,然而,我还在上学,两个弟弟虽然在外地打工,但并没挣到钱,我们都不在他身边,一定使他多生了思念。有时候想想钱真是好东西,你办不到的事,钱可以替你办到。比如说你不会治病,但有钱就可以请到高超的医生,我并不是宣传金钱至上,只是有心提提大家别糟蹋了钱。他常常忧虑地自言自语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似乎感觉只要找到病因,他就能找到治愈的方法似得。姥爷一定被自己这种想法熬煎了,一天,他忽然很下劲地对我说:“走,你跟我到宋庄去,我到底看看我得的是什么病!”宋庄有一位老中医,方圆里名声很响。他已经是一位六十岁的病老人了,竟然还有这样强烈的心气,我心里很难过,我不能尽孝,姥爷也不一定治愈,这两种不快夹击着我。我跟姥爷到二十里外的宋庄去了!

姥爷病前刚打制了一架大型的架子车,套的是头驴。当时恐怕只有姥爷还热衷这种农用车,我看着这辆白茬的崭新的车,感觉姥爷好像一个小男孩得到了他一心想要的玩具。我们爷孙俩坐上车,姥爷坐在前面用鞭子抽那头驴,我忧虑满怀,担心姥爷是拖不到我挣钱养活他了,一句话也不想说。

到了村头,他收了车,我要和姥爷一起去看医生,他却走了两步又停住了,他放心不下他的新车,嘱咐我在原地看着。我很听话,就坐在车上等。他拿了药回来,并没有多说什么,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们就回去了。

姥爷没有躲过那个炎热的夏天,他病死了。在他去世的那夜,天象发了怒,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浇了一夜。第二天,天被洗的煞是干净,出太阳的地方一丝云也没有,姥爷被安葬在他耕耘了一生的田里,与我们别过了!

古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们现代人认为人和最重要,认为自己活在一个人情社会,得注重搞好人际关系。其实,古人是对的,一个人跟他所处的时代密切相关。比如说,封建时代就不允许青年自由恋爱,年轻人想婚姻自主就很难,甚至要用生命去争取,而放在现在几乎不作一点难。姥爷去世四年后,河南对农村人口实行了新农合医保政策。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参加工作了。我为我的姥爷感到遗憾,姥爷是为土地献出一生的老农人啊!

大文豪培根说有的人以公众为妻,而我的姥爷却是以土地为妻,庄稼为子的。他生,在这片土地上,土地是他的妻,为他生育庄稼,他侍弄庄稼像伺候孩子!死了,又回归这里,土地又成了他的母亲!我想,要是姥爷能活到新农合实施哪天该多好啊!那倒不是看病能报销多少钱的事,应该说是他看到农人得到这褒奖时心生欣悦才更真实动人吧!然而,这只是一句感叹!

麦熟的时候,麦浪滚滚的大地托举着万里碧空,我走过麦田,想再看看姥爷耕作过的土地,回想一下他耕作时的身影。麦田如故,人已不在了,可是我却并未感到姥爷的叹息,我看到他坐在白云端里,双手抱膝,样子很是闲适,他微笑着看着我,看着这苍茫大地,看着这麦收时节劳作的人们!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姥爷说,栽树的人和乘凉的人是一样幸福欣喜的,看到你走过麦田,我就是幸福欣喜的。可我还是想到了泪水!

记得我八九岁的时候,我的最小的堂姨,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未婚姑娘,在清明节前带我去上坟。我们俩走到坟园里,那里总有十多个坟,我的小姨特意在一座坟前停下来,还要我磕个头,说是我的亲姥爷,我结结实实磕了头,回去告了我的母亲。母亲却说,你的亲姥爷因为去世时还年轻,并没有入老坟,那个姥爷是你小姨的亲爹。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你的亲姥爷吧!

第二天,我和妈妈夹了儿烧纸,走了长长一段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翻过了一个很深的沟,到了沟对岸,在广袤的田野里,依着一块田地的地头,躺着两个坟,母亲说,靠里的是我的姥姥,外面的是我的亲姥爷。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我,终于见到了我的亲姥爷,一个长了多年草的土做的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