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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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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城旧事(1)

古城旧事

这屹立于湘楚之地的古城湘潭,提起来是无人不晓的。偶尔到郊外走走,无意中便可拾到半截秦砖一片汉瓦,不禁使人肃然起敬。城中随处可见古香古色的楼、台、亭、阁,标示着明、清时代的遗韵;而街巷交错,店铺林立,囊括起许多的繁华。官宦政客,豪商富贾,文人墨客,颇有些名声的,便可举出一长串名字来。单说丹青绘事这个行当,而且是以此为生计的,可说是成排列阵,各有风采。但此中的贺青剑、江雨溪,最为人称道。

贺青剑住在城中甚为热闹的文贤街上,凸立着住家兼卖画的一爿画寓,取名“青剑斋”。“青剑斋”的横额黑底金字,高悬在门楣之上,门虽设却常关,有求画者必须绕后门进去。这时候,贺青剑必定端坐在画室里,品着上等的君山毛尖茶。他年纪不大,今年才四十有五,面如金紫,下巴上留一撮短须,矮而胖,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城中人见着他,总是一拱手,尊一声“剑翁”。

他什么都画,山水、花卉、人物,但行家说他的画“平平”,比起他父亲逸云先生的画差远了。

逸云先生过世十来年了,生前确确实实是一个了不起的画家。他的虾、蟹、荷、菊及牡丹,称为“五绝”,在北京、上海等地办过大型画展,有“江南第一笔”之誉。

青剑自小在父亲身边转,学得若干技法,所以在父亲故去后,依旧操此营生。尽管他的画不怎么样,但求画的人却川流不息,且润格昂贵,因为画上的题款很特别:“逸云之子青剑画于X年X月X日”,还有其父生前所刻的印章“逸云之子”赫然钤在画上。

城中的官、商、仕诸人,求画必亲自上门,恭维地笑得灿烂,得画后再差人送上润笔银钱——当面付款,则为青剑所不许,以为有伤高雅。他画上的题款,是上款与下款齐头相并,以示不甘屈人之下。

青剑无子,常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痛苦,因此对夫人颇有微词,但又无可奈何,夫人的娘家门第显赫。他也曾委婉提出过“讨小”的事,刚开口就被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便再不敢造次。青剑毕竟满足,有名,不缺钱花,日子也就悠悠然地打发过去。

另一个画家江雨溪,住在城南的烂布街上,这是一条又窄又破又脏的街。没有门面,只有两间破瓦房,一间画画,一间住人,另搭一爿矮棚屋作厨房。门外用白纸写着:“雨溪画舍。”没有写润格,因为怕人笑话。

雨溪今年四十八岁.妻子比他小三岁,一个儿子十六岁,读过几年书,没有继承家风学画画,送到水果行当学徒去了。儿子哪知道其父的心,思:画画苦哇,以此谋生难,要出大名更难,还是学一门实实在在的技艺吧。

  古城旧事(2)

雨溪属于无师自通的那一类人,人聪颖,且好学,走的是逸云先生的这条路子,专攻大写意,荷、兰、菊、竹、牡丹及大幅的山水,很得逸云先生的韵致。年轻时曾想投到逸云先生的门下学艺,但逸云先生说是“遵父瞩,概不收徒”,只好罢了这门心思。但他肯钻研,常常到各处寻借逸云先生的画来“读”,细细领悟,日积月累也就有了长足的进步。因他没拜过师,无门户可以炫耀,故生意十分清淡。于是,只好给入画粗俗的财神、写春联,画死人的遗影,所得进项甚少,日子过得很窘迫。时人不识,他亦无怨艾,晚上依旧在油灯下作画。画好了,不题款识——他等着有了买主时再添上去。

真正欣赏雨溪的画,能够说出个子丑寅卵的,只有史月峰——史老板。

史月峰是城中一爿专卖文房四宝的小店——“彩虹庄”的店主,六十多岁,白发萧然,瘦长脸,喜欢穿灰布长衫。他和城中文人墨客的关系很好,店中来了好纸、好墨、好笔、好砚,总是亲自送上门去。雨溪处他也经常光顾,所需物件只收成本费,决不加价。雨溪对他很是感激。

史月峰喜欢看雨溪作画,边看边议沦,有不少的新鲜见解。

“这幅《云山图》,先让我取走。裱好后挂在店中,卖了我送款项来。”

“没有人赏识的。”

“不见得。”

《云山图》在店中挂了好些天,无人问津。史月峰便取下来,收在家中,然后答应卖走了,如数把钱送来。

雨溪问:“有人买?”

“一个过路的读书人买走了,说了许多景仰的话哩。”

雨溪很激动。

就这样,史月峰“买”走了雨溪不少画。

八月十五中秋节快到了。

史月蜂带了瓶酒和一包熟肉,走迸雨溪家,说是来聊聊天。

雨溪的妻子揩净桌子,摆上酒盅,将熟肉切好摆在碟子里。

两个人端起酒盅。

“月峰兄,破费你了。”

“哪里,哪里,来,干!”

酒盅清脆地碰响,一口干了个底朝天,两个人相视一笑。

“雨溪君,我虽眼俗,也算是看得多。你的画,很得逸云先生的妙旨,但又显得旷达,有野趣,已经入了‘化境’,不是一般的笔墨了。”

“月蜂兄,惭愧惭愧。可惜时人不赏,令人扼腕叹息。”

“当!”两只酒盅又兀地碰响,然后仰脖一口干尽。

  古城旧事(3)

“雨溪君,你看贺青剑的画如何?”

雨溪犹豫良久,用手指轻敲桌面,终于没有作声。

史月峰给两个盅子斟满酒,然后说:“你们是同行,不好讲。依我看,他的画比起他父亲来,实在是天上地下。比起你来,亦相距甚远。他所画的物件,少生气,少活力,不是天然生成。老弟,你就不同了,常到乡间田园去写生,故千姿百态,一派鲜活。然而世人看重他的画,说到底无非看重画上那行字:‘逸云之子’。世人生就一双俗眼,一副俗心肠,门户之见害人匪浅,令你我徒生悲凉。唉。”

雨溪猛地端起酒盅,一口灌下,连连叹息。

“雨溪君,古人云:人不可俗,不可不随俗。我有一言相告,不知当说不当说?”

“月峰兄,你我相交多年,尽管说无妨,屈指算来.称得上知己的也只有你了。”

史月峰清了清嗓子,又搔了搔满头白发,才朗声说道:“逸云先生在世,因有子,故不收徒。而青剑无子,与我闲淡时,曾表示有收徒以振家门的意思。”

“兄是说——让我拜他为师?”雨溪瞪圆一双眼睛问道。

“正是。正是。名不正则言不顺,圣人之遗教根深蒂固,君可借其门户以生己之光彩,使世上有君的珍品留存,何不屈身相就?虽说君的年纪比他大,技艺比他高,但一登龙门,便身价百倍,望君三思。”

雨溪低头沉默不语,过了一阵,酸楚地说:“兄言甚是,弟安敢不从,只是……”

“只要君应允了,一切由我安排。君不必出面,拜师的礼物我去操办,你尽可放心。但梅红纸的拜师帖君必须亲手书写,青剑只有这个要求。”

“我……同意。”

雨溪站起,对史月峰作了一揖:“弟万分感激!”

“何必客气,来,喝酒。”

第二天,史月峰兴冲冲地跑到雨溪家,说是一切办妥,贺青剑收了礼品,爽快地答应了,并安排在中秋节举行收徒典礼。酒宴没在城中最豪华的“洞庭春酒楼”,已发请帖给各方要人。

中秋节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雨溪正式成了贺青剑的徒弟,但不必到贺家去“学艺”。三时三节,以及老师与师娘的寿诞,则必须去——这些都是史月峰周旋的结果。

贺青剑对这件事也很豁达,无非让人知道“贺门艺事不绝”,堪慰九泉之下的老父而已。再说自己收了个高徒,脸上也光彩。雨溪觉得并不寒酸,面子还是有的,因而心里很实在。